在P城中心有一家誰都不愿多看上一眼的醫(yī)院。兩個(gè)人匆匆忙忙地進(jìn)去，一個(gè)人匆匆忙忙地出來是這家醫(yī)院的常態(tài)。

 

外面的人說起這里，總是露出一副假惺惺的悲傷神情。而里面的人，實(shí)則都是些命不久矣的倒霉蛋。

 

在槑蛋這個(gè)貨真價(jià)實(shí)的倒霉蛋看來，這里就像是一座大型廢品回收站。

 

而所謂的玄而又玄的治療，只是將他們這些沒人要的廢品分門別類地安置在狹小的盒子里。

 

“如果有來世，我愿做一只螞蟻。”

 

 

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死神在不久的將來回收這幅腐朽的骸骨之時(shí)，能夠?yàn)樗麚Q上螞蟻的靈魂。這樣他來世就可以不被旁人注視，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。

 

槑蛋的今生充滿了匪夷所思的不幸經(jīng)歷。

 

小到譬如左腳絆右腳這種荒唐事，大到偶然卷入斗毆那類性命攸關(guān)的遭遇，槑蛋都體驗(yàn)過。如此說來，他這短暫的一生真可謂豐富呢。

 

豐富，幾乎是槑蛋出生以來聽過的最多的字眼。

 

人們往往傾向于對那些偶爾處于逆境的人表露善意，卻對那些生來倒霉的人缺乏惻隱之心。

 

多重逆境疊加起來，便成就了豐富。

 

槑蛋瞥了一眼和他住在同一個(gè)“盒子”里的病友，心中寬慰了些許。

 

老天爺還算開眼，兩者的終點(diǎn)都在這病榻之上。

 

槑蛋咧開嘴角笑著，皸裂的嘴唇滲出血跡來，他伸手去拿床頭柜上的紙杯的時(shí)候，又將杯子里的水碰灑了大半。

 

好不容易把紙杯遞到嘴邊了，手一抖又把紙杯扣在了地上。

 

槑蛋俯身去撿，一只骨骼清奇的螞蟻從倒扣著的紙杯里鉆出來，仰頭打量著他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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槑蛋見這螞蟻長得人模人樣的，便心血來潮地與它對話。

 

 

“做螞蟻快樂么？”

 

走廊里巡查的醫(yī)護(hù)人員在302號“盒子”旁邊停留了幾秒鐘又離開了。

 

“喏，302號房的病人又在和看不見的東西講話呢。”

 

醫(yī)生和跟在身后的護(hù)士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。

 

“依我看，他在轉(zhuǎn)去ICU之前恐怕要先去見見精神科的大夫。”

 

“也真是倒霉。年紀(jì)輕輕的，身體垮了，頭腦也不正常了。”

 

事實(shí)上槑蛋雖然身體一日不如一日，可腦子還算清醒。

 

他為了證明這一點(diǎn)，又將問話重復(fù)了好幾遍。

 

螞蟻偏了偏腦袋，一陣嘖舌后竟用含混不清的聲音回應(yīng)了槑蛋的問題。

 

 

“做螞蟻也不是很快樂，無時(shí)無刻不在搬東西。蟻后消失之后，我就只能到處旅行了。”螞蟻見槑蛋呆呆的樣子，又反問道：“做人不好嗎？人類邁一步可以走很遠(yuǎn)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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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做人難啊，什么牛鬼蛇神都有。我8年前遇到過一個(gè)算命先生，他說我將來能穿制服，從此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。”槑蛋扯了扯身上這件病號服，“我信他就有鬼了，糟老頭子壞得很……”

 

 

槑蛋緩緩地癱倒在病榻上，一陣?yán)滹L(fēng)從敞開的窗戶刮進(jìn)來，鄰床的病友罵罵咧咧地坐起來，邊咳嗽邊責(zé)怪槑蛋又不關(guān)窗。

 

然而此時(shí)槑蛋的床鋪已經(jīng)空無一人，一只螞蟻從他的枕頭下面緩緩爬出來。

 

螞蟻不知道自己從哪來，也不知該到哪去。它看見同類在搬運(yùn)食物，就跟過去湊個(gè)熱鬧。它聽聞蟻后消失了，便只好另尋巢穴。

 

它爬了很久很久，大概有十年那么久。

 

 

它從地下爬到地上，從地上爬到地下。心里想著如果有人類的長腿，就不用爬這么久了。

 

“如果有來世，我一定要做人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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冷風(fēng)吹來，螞蟻乘著枯葉來到一棟建筑內(nèi)部。沒等它回過神來，就被空降的紙杯淋得濕漉漉的。

 

它從倒扣著的紙杯里鉆出來，仰頭打量著紙杯的主人，對方則問了它一個(gè)十分詭異的問題。

 

“做螞蟻快樂么？”

 

 

-The End-

封面畫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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